王耀尝过很多次等待的滋味。
很小的时候,一次偷偷溜出上司的住处,耳边充斥的却是百姓“是日何时丧?予与女皆亡”的咒骂。待回到皇宫,眼前的酒池肉林好像一根刺,桀招呼自己过去玩乐的笑脸混着百姓的哭嚎与咒骂,好不眩目。妹喜将王耀抱到膝上,王耀攥了攥身上的衣服,竟也开始了掰着手指等日落的日子。尽管那时他不懂日落后到底会发生什么。
往后的无数年岁里,王耀慢慢明白了太阳总会落,历史也总是周而复始,只是那第一次傻傻的等待,总是浮上心头。
不过他的等待远没有结束。无论是陪上司等年老的功臣再次上朝,等远征的将军士卒胜利归来,还是一个人等远走的诗人意气风发地回京,等买糖葫芦的小女孩再次出街叫卖,等出逃的上司和家眷重新回到破败的皇宫,等漫无天日的战争结束,等自己无力保护的弟弟妹妹们原谅自己,回家来,等脚下这一方土地再次繁荣,让世界都为之侧目……
已经数不清等过多少人和多少事了。
王耀低头笑了笑,啊,怎么把最重要的一次忘了呢。
那又是两千多年前的年轻时候的事了。年纪大了,开场便动辄就是这种数字了啊。
陪着当时的皇帝,王耀一早便在大殿上端站好,门外铃声阵阵,眨眼,一个与汉人体格不同的高大身影便背着光踏进了殿门,一束炯炯的目光,一番扫视后落在了自己的身上,王耀不禁愣住了——与以往见到的西域人大大不同,这个男人的眼神里,充盈着为天下主的自信与豪气,只是看一眼,就让人想起了那时还未声名狼藉、被人人看作英雄的少年帝辛。被自己的联想吓了一跳的王耀回过神,微笑着向对方及身后的使者行了礼。
这便是史官笔下大秦和赛里斯的初见。
撇开和上司一起的官方会面,两个年轻人有相当多的时间待在一起。在对方的描述中,王耀对那个温暖临海的国度产生了模模糊糊的好奇。
“你的家乡是怎么样的呢阿鲁?”
“那是个包容四方的大帝国啊,有许多外邦人也跟我们生活在一起…每家都爱喝葡萄酒,啊对葡萄酒!有机会的话让你也尝尝吧!是一种很好喝的饮品哟!”
“一言为定!”
“一言为定!哈哈哈!”
王耀还不是很习惯这个总算大笑的异域人,但也不禁跟着一起笑了起来。
大秦的家乡,听起来真是个好地方呢阿鲁,那里一定全是他这样热情自信的人吧,真想去呢阿鲁。
看出了自己的希望,罗马倏地拉起王耀的手,紧握着作下保证:“赛里斯,我一定会让你亲自去看一看的!”王耀内心一阵温热,也学着这人的洒脱劲儿,猛地点了点头。
两个少年心里滚滚翻着热浪,好像从罗马到洛阳,不过须臾之间便可穿越,就像心的距离那样近。
年轻的时候总是把世事都想得太好,就算是已经历过几次王朝覆灭的王耀,那时也只是怀着单纯的希望,期待着有一天,自己能跨过大漠,迎着海风亲自踏上那异域的土地。
后来大秦以自己的名义又来过很多次,不过停留时间总是很短,国事愈繁,上司也总不许自己离开,于是只好一次次目送大秦踏上归途。不变的,唯是对方脸上地中海霸主惯有的自信笑容和离去时高大的的背影。
那之后,便是漫长的乱世。三国纷争落下帷幕后,两晋也不安稳,一别大汉,竟是白来年的战乱动荡。
尽管不大可能,但王耀还是好几次想着,现在国内这样一团糟,大秦还会来吗?
夕阳烧着远方的天空,一眼望不到的,有太多东西了。
王耀还清楚的记得,那个死一般寂静,疲惫于处理文书的夜里,上司告诉他——大秦没了。
王耀微微愣住了。
由于无论如何也不能把大秦和亡国二字联系在一起,王耀确认了好几遍这话的含义,直到上司终于缓缓挪挪尾巴,背过身去。
尔后,在无数次歌舞升平的太平盛世里,王耀总是会仿佛看见,在排排列列的臣民后,有一个夹着风沙而来的男人,带着不变的笑容向自己走来,一如大汉那时,二人再次举杯欢谈,而杯里盛的,自然是那同样远万里而来的葡萄酒。
直到一千多年后,王耀在书店翻到“公元395年,罗马帝国分解为东西两个帝国”时,还是不禁恍惚了。历史的残忍他亲身经历过太多,可是这件事,竟是连想象都想象不出来,就是那时得知大秦不在了的消息,也不知是延迟了多少年了。
王耀总是喜欢给小香他们打电话,确认他们是否过得好,并且唠叨几句让他们常来找自己玩,活像个老年人。嘛,虽然本来就是了。电话真是个好东西啊,王耀总是忍不住在心里这样感叹。
很久很久以前,在世界很年轻的时候,在没有电话或飞机的时候,年轻的王耀曾经有过一次最傻的等待。穿过风沙,乘着天光云霞,一直到那暖风阵阵的国度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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